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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壹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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江雪左文字靜靜擱置在刀架上,先前一度瀕臨破碎的重傷已經渾然無跡。

夜色正好,不管那些錯亂紛繁的時代有何等的血火與紛爭,本丸依舊這般靜美。江雪看著自己的本體,窗外正有一撇月光灑落下來,仿佛為那冷淡的太刀鍍上層銀輝,映照出幻夢般叫人窒息的清冷與安謐——真是美啊——若主將在身側,定是會如此微笑癡迷著讚嘆的吧。

可是他為什麽會有一種錯覺,它是如此昏暗如此沈重?

宗三已經幫忙收拾好衣飾與眾刀劍送來的探傷禮物,準備一道回去,江雪牽著幼弟卻站在手入臺前久久不曾動彈,直到小夜不解地擡起頭催促:“兄長?”

江雪下意識低頭看了眼小夜,終於伸出手,一個幾不可聞的停頓,還是握住了自己的刀。

熟悉的院落點起燈,枝梢仍是寥寥幾點花痕,並未綻放到燦爛的模樣。宗三幫忙放好熱水,拿出身新的白鞘,原本只是想放在浴室外間幹凈的凳子上,看到兄長背對著他解頭發的身影,想了想,還是拿起梳子走進去。

柔軟纖細的手輕輕撈起那把長發,放在水中浸透,江雪回頭看到他也沒有任何意外,轉過頭去,任由弟弟借著水一縷一縷解開被血痕糾纏在一起的發絲,洗去凝固的血跡,然後將頭發垂放在木桶邊,用梳子一點點整理通透。

受到幾乎折斷破碎的重傷,縱然手入得恢覆原樣,留存在付喪神體內的痛苦也不會散失絲毫的吧。傷口不會自愈,宗三回來時未看見他鮮血沐身的模樣,可那掛在衣架上的衣服不正是顯示了當時戰況的慘烈麽?只要想象一下,都會是心悸得將要驟停的可怖。

兄長那麽討厭血腥,見到那般模樣,哪怕是自己大概也會厭棄吧。

水溫適中,可是浸泡在其中的身影卻顯得格外蒼白。

宗三幫忙擦拭後背,這裏曾有一道自右肩橫貫的傷口,深可見骨,血肉模糊,越是凝視越是按捺不住湧上心間的憐惜,還是忍不住問:“會疼嗎?”

“不疼,”江雪搖了搖頭,“不用擔心……”

櫻緋色長發的打刀深深吸了口氣,沒有再就此說什麽,只是若無其事地給他講述這一日來的情況。有關兄長受傷之後的事,宗三也只是聽轉述,次郎把江雪幫助他的戰況又給重覆了一遍,所以他還算了解得比較詳細。

聽聞後來是鶴丸救下的他,江雪浸在水中的手指微微蜷了下,但是沒有將心內的異樣表現出來。他在戰場上已經失去了意識,神智消散前停留在腦海中的印象只有漫山遍野近在咫尺的敵人,恍惚的他都覺得自己離死亡的距離是如此接近,一腳跨出,就該是修羅的地獄,原來……當時是為他所救麽。他竟一點記憶都沒有了。

“那位殿下……雖然性子惡劣,但是意外可靠呢,”宗三低低地說,“我真的很感激……他能救下兄長……”若是傷重到非得使用禦守的地步,大概,就真的不是昏睡一天能恢覆的吧。

江雪垂著頭很長時間沒有說話。直到宗三講完這一日一夜來的狀況,才聽到他的詢問:“他……傷得怎麽樣?”

宗三楞了好半天才想起來這問題指的是誰,有些呆滯但是又忍俊不禁:“中傷,還是很活潑的樣子……在門口看了看,並沒有進來,我代您向他道謝,他也只是笑了笑……兄長好了之後,還是得親自道聲謝呢。”

都是在一個本丸共事,宗三在遠征隊與本丸內工作的多,與鶴丸打交道的情況也不少,對於他不分時間場合的驚嚇也已經能勉強做到視而不見的程度,更何況,從前……也算是有一點淵源。兄長不知為何與那位之間關系冷淡,宗三也有意識避免了彼此的交流,所以後來確實也沒想到,其實那位殿下竟是個古道熱腸的人。

很顯然,光憑他救了兄長這一點,就已經足夠掃清宗三對他的一切負面印象。

江雪點了點頭,就沒有再說什麽了。

擦幹凈水珠,穿好衣衫,宗三拿著幹凈的毛巾幫他絞幹頭發。江雪收拾好剛踏出浴室,小夜已經撲上來,抱著他的腰掛在他身上蹭了蹭腦袋。“小心點。”宗三下意識伸手要扶兄長,後來發現沒必要,無奈說了一句。

“沒事。”江雪把幼弟抱起來,走到堂中坐下。

燈只點了一盞,還籠著厚厚的罩子,看上去難免有些昏暗。小夜趴在他懷裏,好奇地撈下縷只沾著一點濕氣的頭發嗅了嗅,稚嫩的臉孔依然板著,眼神卻很可愛:“櫻花。”

“嗯。”江雪輕輕應了聲,摸摸小夜的劉海,“困了嗎?”

短刀搖搖頭,眼巴巴望著他:“聽故事。”

“好。”江雪想也不想應下,環顧周身,看到上次沒講完的書擱在不遠處的茶幾上,側了身子探手過去把書拿過來,然後在腿上攤開。

於是,聽說江雪醒了,在手入室沒找到人,就匆匆轉戰左文字家兄長住處的主將,剛一踏進院落,擡頭就看到這副閃瞎狗眼的溫馨畫面。

媽蛋!我也想被江雪抱在懷裏聽故事!!聲音可溫柔了好麽!

宗三眼見著主將如臨大敵得坐下,又是一副要長篇大論的模樣,抱起戀戀不舍的小夜先告辭,猶豫了一下,還是委婉提醒主將,兄長傷才好最好早點放他休息,出門看到近侍中的一期一振,對他笑著點點頭打了個招呼然後離開。

主將緊張地把眼前的太刀掃視了好幾圈,備戰狀態:“江雪你沒事了吧?”

“……無礙。”他說的是實話。

主將十根手指絞在一起,有些躊躇又有些難過,聲音也悶悶的:“對不起……我先前,先前確實是急功近利了一些,沒有打探清楚情況,害得、害得你們……”

江雪靜靜望著她,朦朧的燈火中修長纖瘦的身形顯得更加清淡,就像是一筆書頁上經年累月已褪去了顏色的墨痕,光線這樣黯淡眼瞳的色澤反倒越發清澈,猶如水的波紋般憂郁而溫柔。

他似乎猶豫了一下,才輕輕道:“請,不要覺得愧疚……您做得很好。”

主將垂著腦袋不敢擡起來,也不肯說話,過了片刻拿手抹了抹眼睛。

江雪渾身僵硬,睜大了眼睛不知道怎麽辦好,下意識地想向人求助,扭頭看向門口,卻發現門不知何時已經被拉上,門廊下有淺淺的身影映現下來,是粟田口的太刀,可他停頓了一會兒到底是什麽都沒說,只是試探性地伸出手,拍了拍審神者的腦袋。

主將倏然擡起頭,眼睛紅紅的,寡著嘴巴狠狠抹掉眼淚,抓下江雪的手緊緊攥住。

“請原諒我。”她低低說。

江雪沈默了一下,還是說道:“可是……您並沒有錯。”

主將的眼淚又刷地掉下來了:“我如果沒有錯,那麽,錯的就是你自己嗎?”她倏爾又瞪大眼睛,聲音也大了起來,“你果然就是這麽想的!你就是這麽想的對不對!”

江雪說不出話來,只好伸出另一只手,又輕輕地摸了摸她的腦袋,然後又被一把抓下來兩手一起握住。

“您並沒有錯,”他還是這麽說道,手腕上曾纏著的佛珠已經散落在墨俁,老叫他覺得空得缺了什麽,“殺戮與血腥是我無法脫解的原罪……”他的聲音低郁而緩慢,甚至帶著一些自嘲,“我……是……刀啊……”

主將的眼淚打在他的手上,那樣滾燙的溫度叫他想起它們落在本體上的觸覺,連冰冷的血液都像是會被灼燒起來那般。

她深深地吸了口氣,好半天松開他的手,用自己的袖子仔細抹去臉上所有的眼淚,然後擡起頭緊緊盯著藍色的太刀,那雙黑色的眼瞳被水潤澤過之後,亮得像是在發著光,即使是咄咄逼人的視線也像是撒著嬌:“江雪,會有和平的。”

她十指都捏成了拳,眼神很明亮很真誠,仿佛在發誓般一個字咬著一個字:“那便是我一直致力於帶給你們的——總有一天,一切會平息,沒有戰火,沒有鮮血,歷史歸於沈寂,你我再不會因這樣一個目的而留守在這裏——你會看到的,江雪。”

眼淚又湧出來,但她克制著不叫它落下來:“但在這之前,我必須借助你的力量……我不能因為你不喜歡戰鬥不喜歡血腥就將你擱置,不能將你舍棄,我必須強迫你,必須違背你的意願,或許,還會經歷這樣的重傷,或許還會有更重大的災難,甚至……但我仍是要這樣做的。”

她啜泣了一下,滿臉都是眼淚:“可這樣的我、這樣的我卻仍自私地想得到你的原諒。因為錯的是我,並不是你,請你不要怨恨你自己,不要厭棄你自己,你不知道你有多溫柔——所有人都不知道,江雪有多溫柔,多美好。”

一期一振站在屋檐下,背靠著廊柱,仰頭盯著院子裏那道籠著袖子的白衣身影。

隔著薄薄一層門,主將帶著哭腔的聲音清晰地傳到耳中,粟田口唯一的太刀表情覆雜地站在那裏,先前想出聲打招呼的舉動被對方搖頭示意的動作阻止,只能這麽僵硬地聽完那一段對話……一期一振擡起頭,竟然看到梅花樹下的身影笑了笑。

鶴丸沖他隨意擺擺手,悄無聲息地就離開了。

大概是這個時候的月光太好,一期一振心頭竟也湧上些莫名的酸楚,屋裏傳來一聲清冷的靜謐的聲音,慣來的那種緩慢到極致。

他說:“我原諒您。”

作者有話要說: 7.6

別擔心,別人已經沒劇情了,剩下五萬字全是鶴……鶴爺已經徹底忍不住了,下章應該相當可愛~

於是沒多久宗三就後悔得腸子都青了。

主將可萌好麽,新世紀好嬸嬸!

刀劍我寫的肯定不止一篇文,但有一個原則我是一定堅持的,我不寫乙女——嬸嬸可以癡漢刀,但是不能愛上刀。所以我也不會讓刀愛上嬸嬸。就以同伴的身份一起戰鬥到最後吧~否則啊,太傷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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